————————————————————————
“是我们先没油呢,还是它们先没动力呢?开个赌局吧。”
“我赌他们先没动力。”听了伊佐那半认真的建议,伏见冷冷地说。“输了也不用付钱。”
已经在深山中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跑车淌过一条溪水,喷溅起的水花浇在紧随其后的飞行器大军上。几个人的手和脸也都在茂密的树丛中被划开一条条口子,但是他们仍然坚持往最密集的丛林中前进。
有些躲闪不及的飞行器撞在树上,长长的尖刺戳进树干中,徒然发出机械的嗡鸣,却动弹不得。更多的则被树枝挂住,马达空转的声音此消彼长,延绵不绝。
四个人都明白,很快,前方的道路便也不再适合这辆跑车的行驶,现在能做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弃之而去。
发动机绝望地怒吼一声,他们冲上了一片高地。两边的陡坡下黑影幢幢,看着像是最核心的密林地带。
“那么,待会儿见了。”夜刀神说。
“谁要跟你们再见了。”伏见没好气地说。“最好见不到。”
“跳!”八田大喊一声。
伏见和八田朝着左边的斜坡扑了过去,护着头,身体缩成一个圆,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八田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与石块的碰撞中偏离了它们原有的位置、变得乱七八糟。胸腔中的空气也几乎都要被磕出来,护在头部的手臂也早已血肉模糊、疼得麻木。
一只手伸了过来,紧接着两个圆合并成了一个圆。仅仅一个心跳的时间,他就感到了可怕的失重感。
陡坡在这里断了开来,两人直直地坠落下去。八田下意识地反抱住在下方努力包裹住他的身体,想要在空中把姿势扭过来。
扑。两个人栽入了树枝与藤蔓结成的网,很好地缓冲了坠在地面上时的冲击。还没等被撞得晕眩的头部回归正常,两个人便跳了起来。
后方追击的嗡鸣声并没有消失;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由于他们的分组逃亡,飞行器的数量被分流了许多,这片密林也帮助他们拦截了很多追击者。饶是如此,他们需要对付的数量仍然十分可观。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奔跑。头顶的藤蔓网将星光也隔离在外,只能凭借着感觉和本能前进。
八田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抽气声。
“撞树上了?”八田问。
“要你管。”伏见一把摘下撞歪的眼镜。“啧,没用的玩意儿。”
脚力当然比不上飞行的速度。体型轻巧的飞行器在同伴的惨痛教训下也渐渐学会了在树枝空隙中穿行,锲而不舍地向两人进攻。
伏见凭借着后方传来的声音甩手盲丢过一把匕首,听见了一声机械碎裂的清脆声音。
被击中翅膀的飞行器打着弯儿撞到石壁上,爆出一片火光。
“这照明不错。”伏见赞叹道。
“说得对。”八田猛然停下了脚步,在伏见睁大了眼睛的注视下面对正朝他飞来的一枚飞行器。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物体上;仍未消去的火光投射在尖刺上,寒光投出的路径印在八田眨也不敢眨的眼睛中。
他在最后一刻侧转过身,同时右手快如闪电一般探了出去,抓住那根尖刺。
飞行器被他在空中抡了一圈,伏见的小刀也在此时出现在那最正确的位置;它穿透了飞行器的躯体,把它钉在树上。被破坏的电路迸出的火星灼伤了八田的手,然而他像是察觉不到一般,顺势扯下了那根刺。
“送你了。”他扔给伏见。
“太乱来了。”伏见有些不满地接住这根简陋的佩剑。锵地一声拍飞了一枚飞行器,像是打棒球一样的动作。
八田又扔过来一样东西,伏见眼疾手快地接住,随后发现是他的配枪。
“喂,士兵上战场把武器丢给别人算怎么回事?”
“你瞄准的比我好。”八田说。“成功率比较高。比起枪,我更喜欢自己上。”
伏见不说话,砰砰砰五发子弹射了出去,命中了四枚飞行器,而其中两枚在被击落的过程中撞到另外三枚身上。伏见有些小得意地咂了咂嘴。combo。
“喂!”八田不满地喊道。“你干嘛?不是留两枚子弹吗?”
“剩下那颗子弹是我的。”伏见说。“对于你这种赶着找死的人,这玩意儿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八田俯下身,躲过一枚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去的飞行器。他再起身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块石头,而此时那枚飞行器也正好调转方向,追了回来。
啪。那根刺精准地插到石头上,断掉的头部与碎裂的石块一起落在地上。
“homra的突击队长,八田鸦在此。”八田骄傲地说。“看你们和我,谁比较能飞。”
————————————————————————
他们没有去数总共干掉了几只飞行器,只知道反应过来时,两个人已经背靠着背瘫坐在粗壮的树干边,汗水渗进新鲜的伤口中,浑身上下连成一片的刺痛已经分不清具体受伤的位置。
身后的体温烘烤着汗湿的背部,虽然四肢冷到麻木,八田依然感到一阵阵的睡意袭来。无意识地朝着熟悉的感到安心的地方靠了靠,他闭上眼睛。
啪。后脖颈里忽然塞进一只冰凉的手,迅速让他那附近温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睡意一下子被驱散了,他惊叫着直起身。
“猿猿猿猿猿比古?”他躲避着那只冰手。
“我冷。”伏见理直气壮地说。“失血过多,能量不足,体温降低。”
八田一把抓住他的手,抱在怀里。“你直接说不就行了。”他咕哝着,眼皮又开始往下耷拉。
伏见啧了一声,直接用被抱住的那只手把他揪了过来。
“白痴,我叫你别睡。”他生着不明所以的闷气,拍了拍八田的脸。
在这样的黑暗中他几乎无法辨认面前的脸,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那现在是一副怎样迷迷噔噔、看起来有些呆的表情。
拍不醒么?伏见考虑着。那咬下去?
一滴冰冷的水珠打中他的鼻梁,溅在八田的睫毛上。
接着又是一滴。
雨水顽强地顺着藤蔓与树枝滴下来,稀稀落落,但是凭借声音可以想象外面的雨势磅礴。
而这里黑暗、空旷;偶尔的雨滴打在发动机仍然在顽强空转的飞行器上,这便是所有的声音。伏见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也就这么大;浑身疼的他和浑身疼的八田,以及如同安全的碗一般将他们扣在里面的黑暗。
谁也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去关心任何人。如果能用手指、嘴唇去感受对方,那么也不需要看清对方的脸;因为那些映像缠绕在大脑皮层上——在一起经历过的岁月中、对方的面容——时时刻刻紧紧地缚住思维与记忆,模糊不掉。
“醒醒。”伏见更加用力地拍了拍八田的脸;现在他确认那张脸颊上估计会留下粉红的印记了。“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伤口需要处理,食物与水分也需要补给。你不想死在这里吧?睡过去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你不是负责定闹钟的吗?虽然每次被闹铃弄醒的都是我,然后我得花好大力气把你叫醒。”八田迷迷糊糊地抱怨着。
“现在反过来了。”伏见挣扎着站了起来,同时把八田也拖了起来。“回去再睡。”
“回去还要很久啊……”八田小声地哀号着,闭着眼睛站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调节眼罩,结果手却直接触到了皮肤。
刚才的战斗中,眼罩是什么时候掉落的,他完全没有印象。虽然对他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但他依然感到了浑身的不自在。像是一直掩映的秘密暴露在空气中一般;他忽然感谢起周遭的黑暗,使得这样的秘密仍然得以保留一段时间。
很久之前,他们曾经在这片森林中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虽然现在大概完全处在不同的区域,但是依然能够凭借某些直觉一般的记忆朝着森林边缘前进。
也许运气也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猿比古,这是你做的标记吗?”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八田蹲在一根树桩边,指着一小条划痕说道。
他当然不是依靠肉眼发现它的;此时他举在手中的终端,正是接收到了卡在划痕中一粒微小的发信器的频率。
“是你的频道。”八田开心地说。“天啊,这都过去几年了,质量真好。”
伏见摸着下巴,看着那条划痕若有所思。“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八田非常怀念地回忆着。“那次我们走散了吧?如果不是靠着这个,我们也没办法会合。”
“保险起见,这个不能留在这里。”伏见用小刀把发信器挖了出来,揣进口袋里。“如果是这里的话,那我们应该往这边走。”
确定了方向,两个人的脚步都要轻快许多;名为希望的药物抚平了伤痛、舒缓了疲惫。
伏见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回到宾馆大概天都亮了,他们大概会直接睡到晚上,如果醒得早的话在回去之前也许还能干点什么。
然而黑暗却越来越浓,直到八田开始撞在各种各样的东西上——树干,岩石,藤网,冰冷的金属。
出现在深林中的巨大金属残骸,将自己的模样完全遮蔽在漆黑的夜里;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出现了多久,伏见和八田都完全不知道。而此时他们面对着比黑夜还要深沉的巨大洞口,张大着嘴巴仿佛在做着安静的邀请——
“——怎么看都是来自于死神的。”伏见说。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而八田显然也赞同他的意见。
“白天来可能会更好。”八田的声音在颤抖。“我怎么觉得我看见了什么东西在动……不我不是怕鬼……”
哔哔。伏见的终端发出了微弱的响声。伏见看了一眼,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愣住的表情。
“是你当年的发信器。”
如同穿越时光一般。
————————————————————————